2010年9月,德国政府公布了一个被全球公认为雄心勃勃的能源转型目标:以1990年为基准,2020年碳排放降低40%,2050年碳排放降低80%;新能源在用电量中的占比到2020年提升至35%,2050年提升至80%。
德国人没有纸上谈兵,其新能源战略的实现能力也令人刮目相看,由于良好的补贴政策,到2012年底,德国可再生能源发电量已占到总发电量的25%以上。因为新能源占比较高,影响电网稳定性,2013年5月,德国继已有的新能源补贴政策,开始为每个千瓦的太阳能蓄电池提供660欧元的专项补贴,以提高太阳能发电的稳定性和利用效率。仅这一项补贴,德国政府就将支付2500万欧元。
然而,对于这位新能源领域的急先锋来说,事情绝不是遇山开道、遇水搭桥那么简单。高歌猛进3年后,德国也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阻力。居民承担着数倍于美加、也明显高于欧盟其他国家的电费,经济学家质疑高额的电费成本削弱德国企业的国际竞争力,同时输电网建设滞后,政治博弈日趋激烈——民间的声音传到议会和选举中,是这样的质疑:“方向没错,问题是要多雄心勃勃?”
绿色社区,黑色焦虑位于德国西南边境的小城萨尔布鲁肯是国际化的计算机科学中心,汇集许多来自全球各地的专家。英国人邦德先生已在此工作生活了20年。多年来,他一家四口的日常交通工具都是自行车。研究所搬到凯泽斯劳滕后,办公室离家30公里,与他的骑行接驳的是城市间的火车,家里的汽车还是只在周末和假期才用。
产业低碳,生活方式环保,这座边城还是能够感知到德国新能源发展带来的影响。邦德先生家的电费为每千瓦时0.27欧,比他的法国同事高出近一倍,对于这个年用电量3500千瓦时上下的家庭来说,每年要多支出600欧元。过去3年,德国家庭的电费平均上涨了1/4,高出欧盟平均水平40%至50%。最近一次涨价是2013年初,“绿色电力分摊费”上涨47%。电价持续上涨引起了消费者不满,民调显示,尽管80%的德国人认同能源转型目标,但52%的民众担心能源价格继续上涨。
2011年,日本福岛核事故后,德国调整“能源改革”长期战略,决定到2022年完全放弃核能。德国境内12座核电站中的8座立即停止工作。但要在短时间内弥补占总发电量1/4的核电缺口,德国不得不进口邻国电力。2011年后,邻国法国一如既往地发展和使用核能,在距离萨尔布鲁肯不足60公里的萨尔河上游的法国一侧,就有一座经常出点小故障的老核电站。“付着绿色电力分摊费,分担着邻国的核电风险。”邦德先生的邻居们情绪随着分摊费的上涨而积累。最近,一条高压输电线路规划经过他们的社区,一贯支持绿党的邦德先生,这次站到了邻居们一边,不想让那些高压铁塔占领他们的私家花园和土地。
风光事业,纠结账目2013年7月7日,一个阳光明媚的星期天,午间1:30,全德光伏发电达到创纪录的23.9吉瓦。目前,德国拥有130万~140万个光伏系统,850万人居住在有太阳能发电系统的房子里,总装机量为34吉瓦。
德国光伏发电的迅猛发展得益于给力的补贴政策。2012年,德国为光伏发电每千瓦时补贴0.1836欧,是传统发电成本的4倍。受此强刺激,德国连续3年新增光伏装机超7吉瓦,而其规划目标只是每年新增光伏装机2.5~3.5吉瓦,超额近三倍。
并不是所有的繁荣都会受到祝福和欢迎,反对派们把这些新能源产业讽为“完全依赖政府扶持的人造产业”,他们认为,政策干预扭曲了发电市场。
在用电侧,德国工业企业也承担着比周边国家高20%的电价。西门子公司总裁罗旭德就曾抱怨,高昂的电价会削弱德国坚实的工业基础。于是,德国政府又对那些参与国际竞争、用电量大的制造业和矿业公司提供优惠政策,但部分接近申请底线的工商户故意满负荷运转,以期达到1吉瓦的年用电量后申请减免优惠。同时,更多的成本分摊到中小企业和私人消费者头上,被指是劫贫济富的政策。
由于海岸线较短,德国海上风电场不得不建在水深岸远的深海,建设成本远高于临近的丹麦和荷兰,只有通过增加单机容量来摊低附加费用。但这些大型项目引来了环保人士的抗议:大型风机安装会产生巨大噪声,扰乱海洋生物的听觉和声纳系统,使它们不知所归。
众党纷纭,各部争议德国新能源政策之所以强劲到被一部分人认为是激进,正是因为拥有大量崇尚环保的国民。1979年,西德环境保护者组成了绿党。其纲领非左非右,却把与人类和自然界的生死存亡看作最高目的,近年来,其主要作为就是促进弃核。
切尔诺贝利事故发生后,含有辐射物的尘埃随着大气飘散到整个欧洲,德国人近距离地感受到了核能的威胁。惊魂未远,福岛核危机再次爆发,德国人再也不相信先进技术所许诺的万无一失。大量的抗议活动让身为物理学家、深谙核原理的默克尔不得不转向弃核。事实上,德国能源资源相对贫乏,弃核几乎可算断腕之举,不使用一点具有强刺激作用的政策,几乎不可能迅速弥补这个缺口。
然而绿党的理想是成为全球领跑者,告诉全人类可再生能源可以成功并可复制,这比短时间内政策的拾漏补缺更难。几年来,他们也建立起在新能源政策中明显受益的城市范本。2012年,莱比锡安装了占地面积120公顷的太阳能电池板,围绕这个新兴的清洁能源之都,上千家企业组成了能源产业集群,当地的工业用电与居民用电几乎完全取自太阳能、风能、生物能等绿色能源。预计到2020年和2030年,能源转型计划将在德国分别创造50万和80万个就业岗位。这些都是希望维持或推进新能源政策的政党所拥有的砝码。
2013年9月22日,执政灵活的德国总理默克尔再次赢得大选。在竞选时,她表示将削减可再生电力补贴,一次修正此前的过度刺激。其他党派在能源政策方面也各有攻守。社民党表示将继续发展可再生能源,采取提高能效措施,努力使电力中的40%~45%来自可再生能源。海盗党激进地认为在三年内即可完全退出核能。“德国的选择”党则表示,政府对可再生能源的支持应由税收承担,而不是提高电价。
各部之间同样是常有意见顶牛。德国副总理兼经济部长勒斯勒尔经常为百姓账单鸣不平,多次反对电价上涨,主张立即降低电税。不过,环境部长阿尔特迈尔坚持和他唱对台戏。此外,各部对能源管理的认识也各执一端,都想强化自身的地位。环境部长认为能源应归环境部管,经济部长想管电网,农业部长想管生物沼气,科技部长则关心存储技术和相应环节。
德国的能源政策对周边国家也有“辐射”效应。为了补充弃核后的电力缺口,德国不仅要从法国进口核电,还得从俄罗斯进口更多的天然气、煤炭和石油,因此相对推高了其他国家的能源价格,客观上提升了他们的碳排放,给周边国家的工业和生活带来影响。
输储滞后,瓶颈难启不论是风电还是光伏,稳定性都难以保证,而电能无法大量存储,因此配出和备用的问题接踵而至,需要一个更大的电网完成消纳。在地理上,德国北部集中了大量风场,南部光伏太阳能积聚,两者离将要关闭的核电和部分负荷中心都有一定距离。构想中的“能源超级高速公路”将完成这些连接,它途经16个州,纵横1300多公里。而成功地打破能源规划中的输电瓶颈,德国需要新建2800公里输电线路,对2900公里的老旧线路升级改造。
同国内一样,民事工作是德国输电网建设的最大难题。由于各州独立性较强,利益难以达成共识。图林根州反对在其广袤的森林里铺设电缆,荷尔斯泰因州更想把生产的风电用于出口,巴伐利亚州喜欢自给自足的供应方式……为了取得对输电网建设的支持,7月份,德国政府不得不再下“猛药”:允许德国民众投资入股四条高压直流输电线路并得到最高5%的派息,而欧洲央行的基准利率仅为0.5%,这个政策对民众具有相当的吸引力,居住在电网扩建路线附近的民众则将得到优先入股权。
邦德先生的邻居们意见开始分化。